洁白的雪还在飘零，这一夜的雪下得额外的悠长。
大队的兵马已经消失在风雪中，两侧的靴印完美的将佑衾雨包裹在中间，制式的短矛还重重的将她压迫着。
也许她能挣脱的，再没有了虎视眈眈的射手们后，可她不想那么做了。
佑衾雨只是望天，望那片被白色的雪点排布的夜空。
真是明亮啊，漫天的星辉闪耀在她的头顶。
风吹来，她额发飘摆，远处风雪中仅剩的马车发出吱呀的响。
带黑斗笠的车夫轻轻扶下了瘦削的女孩。
女孩摆摆手，阻止了车夫跟着下车的想法，她迎着风雪，着白色的衣裙，慢慢的一步步向佑衾雨走来。
佑衾雨还躺在地上，污浊的雪泥杂乱了她的衣裳。而那女孩，闲庭信步，衣衫整洁，那一刻身影美得像是雪中漫游的雪灵。
对比的如此恰好。
一瞬间美的跌落凡尘，平凡的却点缀了雪的忧伤。
她贴近了。
佑衾雨无声的转动眼眸看她。
真的不美，她又一次这么觉得。
“是……少夫人吧？”她含蓄的笑，附身行礼。
还是不美，佑衾雨看着，但……
真是有一双秋水一样的眼眸啊，笑得弯成月牙，晶莹在她大大的瞳仁中晃动，像是装了流动的泉水一样让人扼腕叹息。
“……”佑衾雨没理她，依旧是呆呆望天的模样。
那被叶潇唤作腊梅的女孩局促的搓手，不知如何面对她的沉默。
半响，她说：“我帮你出来吧？”说着，她伸手去拔闪着黑色幽光的短矛。
可她的力气是那么的小，根本撼不动木杆分毫。
佑衾雨无声的看她，倒真是个脆弱的女孩呢，不像她，是个理应被揉进怀中爱护的孩子。
右手唯一动弹，黑色的短矛被她连着土带出了雪泥，佑衾雨不经意的扬手，曾锋锐的短矛被抛飞在不远的雪地。
她的右手能动弹了，掏出怀中的黄色符纸，递了过去。
没有说话，其实，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。
情话烂话？她觉得疲倦，没什么可说的，就这么一个活生生的女孩站你面前，有什么能说的呢？
符纸是什么她不知道，叶潇希冀她说的话她知道。
可她不想说。
不知道为什么，就是不想说。
“这是什么？”
佑衾雨摇摇头，表示自己也不知道，片刻后，她终于开口，补上一句：“你朋友让我捎带的东西。”
“我朋友？”腊梅讶异。
“是啊。”佑衾雨笑，笑得刻意，像是木偶的脸上绽出的僵硬，“你朋友，一个有点傻的朋友，他很想念你，可他不能来见你，所以只好……”
“少夫人，别说了、”她微笑着打断她的话，“我不喜欢被骗。”
“怎么，你……”佑衾雨不解。
她回答了佑衾雨的疑惑，“夫人这样尊贵的人，怎么会认识腊梅的朋友呢？我的朋友都在老家，一个很远，也很小的村落，那里没有说唱的戏子，也没有好吃的烙饼，可我的朋友全都在那个破破的村子里，那是我的家，我做梦会梦见，他们没人说认识你。”她笑，补充了一句，“长公主大人，你忘记了你的尊贵。”
佑衾雨偏过头，她看得见自己的狼狈，委实算不得尊贵。她默然：“那你想知道他是谁吗？”
腊梅不说话，望了望天的颜色，忽然，低下头来：“为什么要知道呢？”
“为什么不要知道呢？”佑衾雨问。
“谁晓得呢？”她笑着摇头，脸上有自嘲的表情，她情绪忽然低落了起来，“其实，不用这么麻烦跑这么大老远的。”
“谁也改变不了什么。”她这一次的笑容有了凄迷，她又说了一次其实，“其实，像婢子这样的人，给大官们做妾都是抬举了。也请别说什么爱来爱去的，都应该轰轰烈烈的爱上一次，那都是虚的，其实吧，我小时候的梦想，就是嫁给我们村的保正，因为他是我们村最有钱的人，家里每天都有鸡蛋可吃，冬天的时候，只有他家的火炉一直冒着烟气，整个屋子都暖暖的，我去过一次，很暖和，暖的让人想一觉睡过去，那时我就想着一定要嫁给他，这样就可以每天捧着装有蛋白的饭碗烤火炉了。”
“后来呀，小土妞进了城，见识了车水马龙的繁华，再看不起当初的那个保正了，可，婢子依旧是婢子，看不起又如何？但现在不同了，我就要许给贵人们做妾了，或许会受排挤，可我有身份了，是贵人们的夫人，我会过得好，至少比捧着装了鸡蛋的饭碗烤火炉好的多。”
“不是吗？”她最后的勉强一笑，没有接那叠符纸，轻轻的走向了马车。
“我说了这么多，少夫人，听懂了吗？”
佑衾雨明知道她背过身，已经看不见，还是点了点头。
腊梅渐行渐远，佑衾雨还躺在短矛的交叉中。
她忽然心悸，害怕那头蠢驴期盼的眼神。
她答应了他，却什么都没做。一股莫名的情愫涌动在心间，她猛然震动全身，堆叠的短矛顷刻间向两旁倒去。
佑衾雨重获了自由。
至少……至少，她踉跄着站起来，有几个幸存的铃铛这时从她的胸襟中滑落，滴答答的。
至少……想至少，应该……至少……
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气力，佑衾雨喘息着，她想至少，至少要去问一问。
她大声喊：“你记得叶潇吗？”
腊梅转身，眼角微抽后，是满面的茫然：“那是谁？”
还是风吹，木头的车辙在雪中留下深深的印痕，腊梅，车夫，都不见了。
世界，这天地，又一次只剩佑衾雨一人。
她呆立着，风吹过，将她额前的头发吹下直至遮住眼睛。
一言不发，佑衾雨忽然松了手，紧攥直到变形的符纸悉数撒入风中。
这样……算是交代吧？她勉强笑，脸色白得吓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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